浮光少年的日誌

如同剛出生的嬰孩一般，傑克對於自己的狀況並不怎麼了解──至少現在是如此

他醒來的時間非常少，大多數情況都在沉睡，沒有人替他取名字，但奇怪的，他知道自己是傑克，而他成長的速度很快，再幾個月吧…他想

第一次使用他的身體，傑克感到非常新鮮，從前做不到的，現在能夠做到

他能看、能觸摸、能感受…

欣賞了一下自己骨節分明的手，細長且優雅，這雙手理應屬於一個紳士，只是…他嫌棄的瞄了眼身上的理髮圍裙，上面幾根斷髮顯得圍裙更舊且髒

他應該去買套西裝，不過之後再說吧，意識有些不清，很快又要沉睡了

傑克是被危機感驚醒的，嚴格上來說，是「他」的危機感。雖然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，但他能感覺到「他」的情緒

憤恨、無奈、痛苦

強烈的情緒使傑克感到自己正逐漸充實，不再是朦朧的意識，而是個人

他是「傑克」

才剛睜開眼，他就覺得全身劇痛，零落細雨使暗巷中充滿了霉味，發現自己倒在地上，傑克想站起來卻因疼痛打消了這個念頭

算了，這種情況下他真的動不了

艱難的翻身，讓寒涼雨水沖去沾染面容的血汙。真是太狼狽了，傑克十分鬱悶，剛醒來就殘疾的感覺並不怎麼好，還是把身體還給「他」吧，希望下次甦醒時是健康狀態

再次睜眼時，傑克發現自己在小公寓裡，透過這段時間對外界模糊的感知，他知道了另一個人名為拉瓦，是個總是被欺負的可憐理髮師

總而言之，拉瓦是個社會下層，可以被忽視的…渣滓

一年到頭賺不到幾英鎊的小人物有誰會注意呢？

然而，身為一名教養良好的紳士，傑克絕不會讓自己陷入理髮師的困境

他用白杉木為自己雕一個只露出雙眼的面具，拿走拉瓦的一英鎊買了套二手西裝，有些破舊卻仍然體面。接著他戴上面具，走進市中心的圖書館，那裡正招募圖書館員

傑克向館長表示自己是名落難貴族，一場大火使他面目全非，在等待親戚抵達的同時也希望找點事情做

優雅的談吐及挑不出錯誤的禮儀讓館長不疑有他，並當場允諾了豐厚薪資。當館長禮貌地問傑克何時上班時，他毫不猶豫選了傍晚至午夜的時段，白天就留給那個小理髮師吧

走出圖書館，傑克拿著預先領到的工資買了幾套新西裝，並配上手套、禮帽與手杖。回公寓後，他抽了一英鎊放回拉瓦的錢罐，再將西裝疊好置入衣櫃夾層

啊…真是期待呢…

夜晚的圖書館彷彿空城，在度過兩個寂寞夜晚後，傑克開始看書。短短幾個月，他掌握的知識量令人驚嘆，不論是專業書籍還是雜書，他都能融會貫通，現在…只剩下實踐了

對人體構造極感興趣的他想親手實作，可是該從哪裡找練習素材呢？

傑克想了想，決定去找那個讓他倒在暗巷裡，顏面盡失的「禍首」

考慮到普通刀具的不便，他拿走了拉瓦的剪刀，鍛造成細長的薄刃，再運用他的知識將刀刃嵌入手杖柄

看起來好多了，傑克想，一邊拿了枝乾燥的玫瑰花纏繞在他的手杖上

紳士的風度不應該被遺忘，無論何時

寂靜的夜晚，他在酒館找到了「禍首」，那人爛醉如泥的倒在桌上，不費半分力氣，傑克就獲得素材

將那人扛到事先找好的倉庫後，他抽出手杖中的薄刀，一面依照自己的記憶實作，還一面感嘆酒精的麻醉效果之好，「禍首」的內裡被掏空都沒醒來過

一滴液體滑下他的臉，再碰到嘴唇，傑克下意識地舔了舔，發現…有點美味

鹹腥而溫熱，一點點的鐵銹味

看著手裡滴落著鮮紅的刀刃，他竟有一種親吻上去的衝動。真是可口的感覺，顏色也很棒，引人食慾

如此美麗的色澤，之前怎麼沒發現呢？

幾乎是情不自禁的，傑克伸手沾取一些「美麗的顏料」，在倉庫的牆上一遍遍的寫自己的名字

好看…真是太好看了…

他優雅地微笑，心情十分愉悅

然而看到地上整齊排列的器官後，傑克皺了皺眉頭，一名紳士在借用他人東西後應該要物歸原主，可是他找不到能夠縫合的工具。無奈之下，他只好將器官放回去再合攏皮膚的裂縫

「真是抱歉，我下次會注意的。」傑克對「禍首」說

收拾好一切，他推著一台手推車離開倉庫

幾天後的報紙刊登了一則新聞，駭人的殺人手法令人震驚。傑克看到後不過抿了下脣，肯定是因為他忘了縫合工具，場面才會如此難看

下次得記得呀！他想

***

傑克醒來時，發現自己的手臂被打了石膏，斷了？他的眸色深沉，十分憤怒。雖說被弄斷手的人並不是他，但他和拉瓦可是共用一個身體，傷害理髮師就等於傷害他，不是嗎？

睚眥必報不是應有的美德，但適時反擊是必要的

花了一個月讓左手修復，傑克穿上西裝，戴著面具與手杖走出公寓，夜晚微涼，他將外套拉緊了些

一個月的沉澱使他思慮更成熟，也更了解理髮師的想法

他知道拉瓦贈恨著權貴，卻無能為力；知道他對巷弄中的妓女不屑一顧，卻為了生計而幫她們理髮

他知道很多、很多…

理髮師做不到的，他可以做到…

來到一間矮房，迎面而來是一個名叫艾咪的妓女，早上拉瓦才為她理髮的

傑克極力忽視她濃妝豔抹的臉與不堪的衣物，在她的帶領下坐上木椅，聽她講述這裡隔音如何好，人有多稀少之類

隔音好？人煙稀少？傑克的最後一點顧忌都沒了

不費吹灰之力，他就將妓女綁在椅子上，思忖著要從哪裡動刀。上次研究了器官，這次可以看看皮膚與組織，他想，卻突然覺得有些怪異

那女人的左右耳是不對稱的

好想…好想為她矯正…

打定主意，傑克抽出刀刃，可那女人卻開始尖叫

「真吵。」他往她嘴裡塞進一角被單，再放緩了語氣，畢竟對女士要溫柔才行

「我看到你那不對稱的身體構造，而決定修正一下，開心嗎？美麗的女士？」他拿下女人口中的布料讓她回答，得到的卻是一聲聲的咒罵與不堪入耳的字眼，那女人甚至大喊大叫，令他頭疼

「真是沒有教養。」傑克搖搖頭，再次將布料塞回她口中，然後於她耳邊低語道：

「你應該說『謝謝你，傑克先生。』」

當傑克撥開妓女的衣服準備下刀時，他發現這女人身上有好多東西不對稱。雙手、雙腳、左右肩膀…全部都…不對稱

「別擔心，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完美的人。」他喃喃自語著，手上的刀刃與針線沒有停過

半晌，傑克收好針線，看著完美的作品，他笑了

「你若能再站起來，艾咪小姐，眾人肯定會驚嘆於你的美。」

優雅的戴上禮帽，他走出矮房回到公寓，彼時天已微亮

真是毫無美感，傑克翻著報紙感嘆，那分明就是全英國最完美的人，怎麼…看看那些形容詞全用錯了。如此美的一個人，竟然用了「噁心」、「變態」、「令人髮指」來描述她

也許是那些無知的記者還跟不上他的審美吧，傑克想，他應該多做一些，以讓人們知道並認同他的極致藝術

再使兩個人變得完美後，他受到注意，眾人甚至為他取了外號──開膛手傑克

對於這個結果，傑克無非是極滿意的，然而，敏銳如他卻可以感受到另一個人即將出生，就像他當初那樣

是敵是友呢？他十分期待。敵人…他無所謂，朋友…那就精彩了，他揚起嘴角

事情變得愈來愈有趣了

幾個月後，傑克驚訝的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之中，同時意識也逐漸模糊

看來新人是敵人呢…他想，不過，最好別讓他找到機會再次醒來，否則的話…紳士的怒火可不好平息呀…傑克詭笑

他失去了意識

***

像是在蛋中將破殼的小雞，傑克感到光線自黑暗的裂縫透入，花了一些力氣離開黑暗，他活動自己許久沒使用的身體，覺得有些不習慣，但這些都不成問題。他戴上禮帽，準備出門尋回他的手杖

「倫敦又要起霧呢。」他走下樓梯，一抹張狂的笑容難以忽視